單國璽的告別之旅-發揮我最後的剩餘價值

2016082322:55

單國璽的告別之旅-發揮我最後的剩餘價值

作者:王梅

2006年7月,當醫師宣告85歲的天主教樞機主教單國璽得了肺腺癌,大概只剩下最後4個半月的生命,單國璽就像大多數癌症患者初聽噩耗的第一個反應「為什麼是我?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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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非常震驚,但祈禱半小時後,馬上就恢復平靜,並且欣然接受,「為什麼不是我?」自己雖是神職人員,但並沒有不生病的特權,「我相信天主一定有祂的道理,我們不要為難天主顯神蹟,而是禱告讓我轉化成力量,」他娓娓說出轉折。

癌症是隨身「小跟班」

確診之後,醫療團隊顧及單樞機年事已高,恐不適合動手術開刀以免傷及動脈,但化療、放射線治療也各有風險,擔心破壞器官組織造成衰竭,最後決定讓他當「白老鼠」,使用剛通過臨床試驗2年的肺腺癌標靶藥物「得舒緩」。

截至目前為止,該藥物雖無完全治癒病人的案例,但單國璽使用後胸腔內的腫瘤面積明顯縮小,癌細胞也受到控制,沒有繼續惡化,反應算是相當良好,原本醫生預估4個半月的生命已延長至1年6個月。不過,藥物也會產生一些副作用,譬如耳鳴、手腳指發黑、口腔內黏膜乾裂、毛囊發炎、頭髮捲曲等,「我現在變成自然捲,」單樞機不忘幽默。

預知自己時日無多,單國璽自比,「好像被宣判了死刑,只是在等待執行」。利用這段時間他寫好遺囑,交代若干身後事:到了癌末若是無法自理生活,就安排安寧療護;喪禮使用便宜的棺木,旁邊放一支復活蠟燭與十字架;謝絕輓聯、鮮花;遺體埋入土中化作肥料,回饋給大地……。

單樞機也做了自我反省:生命從何來?死向何處?這輩子到底活出什麼意義?他毅然決定發揮自己最後的「剩餘價值」,馬不停蹄穿梭在全省各地的監獄、學校、機關做「生命告別演講」,原本預定的巡迴演講只排到2007年底,但愈來愈多的邀約將他的行程拉長至2008年3月。

到醫院回診時,醫生好意提醒他,「我在報紙上看見你到處跑,這樣不好,你應該多休息,保持體力。」單樞機開玩笑回說,「我已經比你們預估的時間多活了這麼久,這些都是我賺來的,要連本帶利撈回來。」

單樞機深信,抗癌最好的「治療」是面對它,並且超越它,而不是被它征服;與其每天活在癌症的魔爪下苟且偷生,不如好好善加利用,向外傳遞愛與寬恕的種籽,「我把癌症當成身邊的『小跟班』,隨時提醒我、鞭策我,所剩時間無多,需要加快腳步,做些榮主益人的事。」

第五位華人樞機主教

單國璽1946年入耶穌會擔任修士,迄今已修道61年,他是第5位被教宗任命的華人樞機主教,也是唯一從台灣地區被策封的樞機主教,之前的4位田耕莘(北平)、于斌(南京)、龔品梅(上海)、胡振中(香港)都已相繼過世。

所謂「樞機主教」,在天主教的地位僅次於教宗,平日協助教宗管理教會事務,當教宗出缺時,由樞機團選舉下一任教宗。到2006年止,全世界共有193名樞機主教,因為在祭祀典禮中穿紅衣、戴紅帽,一般也稱為「紅衣主教」。

在擔任樞機主教之前,單國璽曾先後出任花蓮、高雄教區主教。這中間還有一段插曲。花蓮主教出缺時,教宗曾連續任命了3位,但都被婉拒。後來,教宗欽點他接替這個位子,單國璽以為教廷弄錯名字,因為依據過去的傳統,出身耶穌會的修士沒有擔任主教的前例;而且自己毫無這方面的行政經驗,也從未傳過教,只是當過校長、光啟社社長。

一接到任命狀,單國璽就寫了一封信給教宗保祿二世說明立場。教宗回了信,上面只有3個簡單扼要的英文字:「You can learn.」(你可以學)。況且,耶穌會的修士必須遵守三大宗旨:守貧、絕色、服從。他不能拒絕。「坦白說,我是很平凡的人,從未想過自己會做到樞機主教,但我服從,一點一滴往上累積經驗,」他經常舉出這段經過,勉勵別人遇到挑戰,不要害怕,而是盡全力去做,潛力就會被激發。

受到大愛的感召

單樞機表示,這一生當中,有二人對他影響他至鉅,其一就是教宗保祿二世,其二則是他的小學校長、德裔匈牙利籍神父隆其化。

全球各地的主教,每隔5年必須到教廷向教宗述職,每次都得在羅馬停留10餘天,教宗一一接見。單樞機最後一次見到波蘭籍的保祿二世,是在2005年復活節前夕,當時,保祿二世的健康情況不佳,教廷的行政官員特別囑咐「每位主教和教宗談話不要超過3分鐘」,但教宗和單樞機卻足足談了13分鐘。

1981年,保祿二世在梵諦岡聖彼得廣場遇刺,子彈射進腹部,鮮血從教宗白袍滲出的畫面震驚全球,所幸沒有傷及要害。教宗出院後,親自與襲擊他的槍手會晤,並且用「愛」寬恕了這名暗殺他的人。

保祿二世受到槍擊後健康情況大不如前,晚年疾病纏身,但直到生命結束之前,他一直在為人類服務,蠟炬成灰淚始乾,人生到最後一刻都要把全副的光熱燃燒殆盡。保祿二世過世之後,全世界有150餘國派特使團弔唁,還有4百萬人湧進羅馬,爭相瞻仰他最後的儀容。

單國璽讀小學時爆發抗日戰爭,日軍攻陷他的老家河北省濮陽縣城,很多老百姓都躲進天主堂內避難,日本兵跟進來想抓人,滿臉大鬍子的隆其化神父單槍匹馬杵在門口,雙手一攔,凜聲喝道:「這裡沒有你們要抓的人!」日本兵用刺刀要脅,他也不為所懼,日軍只好撤退。

還有一次,隆其化神父外出探望病人,回程遇到搶匪,零下10度的低溫,隆神父身上穿的棉衣褲全都被扒光了,只剩下內衣、內褲,狼狽地回來,差點沒把命給送掉。

受到隆其化的感召,單國璽後來也立志當神父,以服務人群為終身職志。他透露,父母原本還替他安排了一個結婚的對象。

癌症是天主的恩賜

曾有記者問單國璽,「你認為這輩子奉獻最多是在什麼階段?」他不假思索回說,「就是在我得了癌症以後。」

「沒有生病之前,不知道何時才是生命的終點,現在終於知道了,基督耶穌給我完整的人生觀,要做就做一個真正犧牲奉獻的神父,才真正達到我修道的最高境界,」他溫和堅定地表示。

也有人針對他得癌症,提出質疑,「上帝為什麼不獎賞好人?懲罰壞人?讓好人長壽?」

單樞機充滿睿智回答,「聖經說:『天主的心,超過我們的心。』獎賞是我們人類的想法,但我們只是渺小的受造物,無法去評判天主,不能用人類的尺寸去丈量無限的神,否則就是自不量力;況且,我們說的好人、壞人,只是看到表面,好人也有缺陷,壞人也有行善的時候。」

對他而言,最大的獎賞就是永恆的愛與被愛,這是最幸福的。「癌症是天主給我的恩賜,」單國璽形容,「我就像是要回家,已經走到家門口,應該很高興,因為穿過死亡的隧道之後,就到達柳暗花明,馬上就會見到天主,進入無限永恆的大愛,再也沒有痛苦。」